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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沈香亭北倚闌幹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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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日驕陽,外面陽光明媚,屋裏若有若無的淡淡春天的氣息,繞梁而上,可這屋子裏的人都沒有心思去欣賞這盎然春意。

李澤遠自然再也不會這麽輕易放棄,依然不理他,他就維持站在大廳的動作,一動不動如同雕塑般,從清晨站到傍晚,他竟然都沒有挪開過。

依然按時吃飯,吃完飯要不就去二樓看書,要不就在院子裏澆水,李澤遠在的大廳她是不去的,看也不曾看一眼。

安瑞林跟著她,不管她要幹什麽,他都跟著,不阻止她,也沒工夫管李澤遠。

直到該吃晚飯的時候,依然坐到飯廳,擡頭一下就看到李澤遠站在大廳裏的樣子,記憶中他總是挺拔,帶著政客獨有的那種氣質。此刻他的背好像不再像記憶中那樣挺直,微微彎曲。

許媽做了一桌子的菜,依然安靜地吃著,慢慢悠悠品嘗每個菜,安瑞林陪她坐著,根本沒心思動筷子,他全部註意力都在她身上。

吃到一半,依然突然站起來,站了幾秒,她擦了擦嘴和手,往大廳走過去,在李澤遠面前站定,語氣古怪:“你怎麽在這裏?你太太在等你。”

李澤遠參加過數不清的政府事務,商業談判,他都表現得可圈可點,人們都說,有李書記在,什麽事兒都能成。

可面對這面前自己的女兒,他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不管說什麽,都無法改變他離開了她們母女,讓她母親含恨而終的事實。

顯然依然和他想到了一處,她語氣低,望著李澤遠身後的那一片落地窗,毫不留情面地說:“在我很小的時候,街坊鄰居總是偷偷在背後說,我不像我爸爸的孩子,還在上小學的時候,我已經很高了,早就高過了我父親,而我母親,她總是那麽超凡脫俗,自顧自活著,除了教我彈琴,她不願意花很多精力在我身上,仿佛看著我,都讓她難受。”

“那時候我才十歲,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,但是我父親告訴我,我母親心裏很苦,我懵懵懂懂,但是我做什麽都要做到最好,學習要好,彈琴要好,我以為只要我乖,我聽話,她就會喜歡我。”

“等我上初一,有幾個男孩總是在我下晚自習的路上圍堵我,是我父親每天來接送我,風雨無阻。那個時候你在哪裏?”

“後來我母親因為傷心過度,突發腦溢血,很快就去了,是我死去的父親,又當爹又當媽,把我養到這麽大,那個時候你又在哪裏?”

李澤遠站了一天,渾身早就僵了,血液仿佛也都凝固了,但聽了依然的話心裏面千溝萬壑的傷痕又都隱隱作痛,他想說,我不知道,如果我知道,我一定……

依然看他想說話的樣子,她努力笑了笑,又把目光投向跟著她過來的安瑞林身上:“我知道,你是不知情,找也找了,我母親呢,被人騙了,騙人的人就簡短幾句話就把她騙了”,依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喉嚨處哽著,“誰對誰錯呢?都不重要,結果就是如此。”

最終,李澤遠也沒說出什麽話,他身上背負的東西,沈重地讓他擡不起頭。他想抱抱依然,不求她理解,不讓她原諒,就是一個簡單的擁抱,一個爸爸對自己女兒的擁抱,可是就這樣,依然也是拒之千裏,不允許他做的。

晚上真正來臨的時候,依然還是毫無睡意。她把家裏能洗的東西都洗了,一點都不覺得累,腦袋飛速運轉著,但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。

李澤遠離開的時候表情憂傷,他一再表明想要照顧依然,只是彌補這些年沒有在她身邊的遺憾,可是依然還是無動於衷。

依然在二樓臥室的陽臺上掛了一個剛洗好的被單,晾衣架往上移動的時候,被單的一角被風卷起來,歪歪搭在架子上。依然都放下搖桿走近了才發現,她懶得走到角落操作,只從身邊搬來平時擺放在陽臺上休閑的竹凳子,往上面踩,企圖站得高一點把被子整理好。

她站上椅子,一下顯得高了不少。本來離得陽臺的欄桿近,她本能往前傾斜,朝下看。很少從這個角度看下面,雖然只是二樓,但是這棟樓的層高本來就高,一眼望下去,下面的什麽東西都隱在黑暗中,看不真切。

下面的風景和遠處的郁郁蔥蔥,都像黑洞般要吸她進去,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,誘著她靠近這黑暗的世界。

春風和煦,夜裏氣溫並不高,依然心想,這北方的春天來得也比南方晚,南方春風化雨,花團錦簇之時,北方的枝丫上還僅僅只是個不起眼的小花苞兒……

她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,就被一股大力拽下來,一個同樣有力的懷抱緊緊箍著她,她瞬間喘不過氣來,這力道比任何時候她面對的都來得猛,來得重。

依然在回過神的時候,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陽臺的地面上,安瑞林將她揉進懷裏,仿佛要將她融入自己身體深處,和著自己的骨和血。依然茫然無措,她被安瑞林的反應嚇壞了,連自己怎麽下的椅子都不知道,冷靜下來,發現安瑞林竟然是顫抖的。

過了一會兒,她才聽到安瑞林的話在她頭頂上方,比夜風還涼:“依然,不要,不要這樣,怎麽懲罰我都可以,求你不要這樣……”

依然從沒見過如此患得患失的安瑞林,也不曾知道他也能這樣低聲下氣。AL科技的安總,業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,鐵血手腕,年紀輕輕就成就非凡,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。她被安瑞林箍得壓抑,一時想要掙脫,卻絲毫撼動不了他。

安瑞林想到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一幕,他不敢深想,依然望著外面黑漆漆的世界的時候那種眼神中的興奮,讓他從心底裏感到害怕。這麽長時間以來,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哪怕會和她分開,卻最不願,也不敢去想她會決絕到那種地步。

兩個人都穿得不多,薄薄的家居服,在陽臺站得久了,兩個人身上都涼了。從前依然只要和安瑞林在一起就不怕冷,他像火爐一樣活力四射,暖著她,燙著她,火力怎麽用都不會缺。可是今天這是怎麽了?

依然反應過來,她笑出聲來,在他懷裏悶悶地說:“你怎麽了?難道以為我會自殺嗎?”她剛說完,又開始笑起來,咯咯咯地,響徹夜空。

安瑞林把她稍微拉開一點距離,溫柔而悲涼地看著她,仔細描繪她的表情,她總是讓他心疼,疼到束手無策,這就是愛一個人嗎?他撫著她柔滑的肌膚,想要盡力傳遞點熱量給她:“依然,好的未來等著你,別往牛角尖裏鉆。”

依然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,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麽,從小她就以為自己的未來是精彩的,如今經歷了這麽多事,真的是精彩絕倫。

想了想,依然從他懷裏站出來,她突然變得十分冷靜,她淺笑著:“我不會有事的,大家都過得好好的,我為什麽要那麽苦大仇深,何苦呢”

說完這句話依然就進去洗漱睡覺了,這是她得知真相後的第二天,晚上她願意回到床上睡覺了,安瑞林心裏稍微放松一點。可是轉念一想到她站在高處表情亢奮,不眠不休還精神十足,他又不得不嚴肅對待這件事。依然本來年紀就小,先後遭受太多打擊,那麽瘦弱的身板怎麽能受得了?

這夜裏依然睡得不好,她睡眠質量太差了,胡亂做著夢,勞心勞力,被噩夢嚇得坐起來,只知道哭。安瑞林摟著她,心肝寶貝的哄著,她卻仍然睡不著,兩個人又是靜坐一夜。

依然的狀態太糟糕了,安瑞林讓安懷誠的家庭醫生來看,她又滿臉戒備,只能給她開一些幫助睡眠的藥,但是又說不到萬不得已別吃,這容易上癮,一旦依賴了,更加不好根除了。

家庭醫生給她服了一顆藥,讓她先睡,如果不睡覺,又這麽亢奮,遲早要出事。藥效很快發作了,依然蜷著被子,終於睡了下去。她的眼底是淡淡的黑眼圈,臉上的肉也少了,蒼白的臉毫無血色。可能是錯覺吧,安瑞林總覺得她要離開他了。

安瑞林將家庭醫生送到一樓,他朝樓上望一眼,他心裏擔心的事情,他多希望是不可能發生的。家庭醫生聽他說出顧慮,他也不隱瞞了:“瑞林,依然之前流產心靈創傷比較大,還沒恢覆好,最近又神思憂慮,容易激動”,他掂量著措辭:“你多觀察一下,一定要讓她保持充足的睡眠,我們要把不好的勢頭控制在萌芽狀態。”

家庭醫生不知道依然最近又經歷了這麽多事情,他寬慰著安瑞林:“實在不行,你們可以提早要孩子嘛,有了孩子她就好了。”

安瑞林緊捏著拳頭,他點著頭,又問:“她總是眼裏突然有興奮的光芒,越到晚上越興奮,情緒波動大,上一秒還開心,下一秒就甩臉色,這能怎麽緩解?”

家庭醫生心中了然,他在安瑞林家裏20多年了,他對安瑞林不用拐彎抹角:“還是要帶她散散心,她不願意見到的人和事,慢慢來,一步一步解決。”

心中苦楚,安瑞林想,這家裏她不願看到的人,太多,她不願面對的事,又太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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